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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S的治理危機
作者:Chao 来源:@chaowxyz
2025年11月18日,ENS創始人Nick Johnson在論壇上寫下了這樣一段話:
然後他補了一句:
這句話看似是安慰,實際上是最辛辣的諷刺。在一個號稱"去中心化"的組織裡,連創始人批評現狀都要先加一層保護膜。這句話本身,就是症狀。
一、秘書的反叛
事情要從一周前說起。
2025年11月14日,ENS DAO的秘書Limes發布了一份溫度檢查提案,核心主張很簡單:在第六任期結束時(2025年12月31日),終止元治理、生態系統和公共物品三個工作組的運營。
在ENS的架構中,秘書不是打雜的角色。如果說管事們是各個部門的負責人,秘書就是整個DAO的行政樞紐。
Limes是ENS DAO的長期參與者,擔任了四年的管事,兩年的秘書。他是這個體制的核心運營者。當這樣一個人提議拆掉自己所在的結構,這本身就說明了什麼。
他給出的理由很直接:
第一,這裡沒有說真話的激勵。
“當未來資金取決於人際關係時,你的激勵就變成了不傷害他人感情。'我支持你的提案,你支持我的’成為常態。這種模式優先考慮心理安全而非追求真相,而沒有追求真相,就只能得到糟糕的結果。”
第二,這裡無法淘汰不合格的人。
“工作組無法篩選誰能參與。傳統組織會選擇團隊成員並在必要時解雇,而工作組默認是開放的,根據可用性而非能力來積累貢獻者。現實是,糟糕的貢獻者會讓優秀的貢獻者離開。”
他的結論是:這些問題無法通過改進流程來解決,它們是工作組結構固有的。關閉工作組是唯一的出路。
二、人才能流失清單
Limes的帖子發出後,一位名叫ENSPunks.eth的貢獻者——一位有十年以上公司法經驗的律師——寫下了更尖銳的話:
他舉了兩個具體例子:
一個是章程問題。DAO付錢給非律師起草本質上是法律工作的內容,拒絕了一位比他們報價更低的資深公司律師。結果是:三年過去了,依然沒有章程,資金浪費了,人才也流失了。
另一個是利益衝突政策。“有利益衝突的各方控制著政策的採納過程,所以什麼都沒發生。這是典型的負 feedback 循環——新貢獻者幾乎沒有進入的空間。”
然後他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更大的中央集權不是去中心化資金庫的解決方案。改變有毒文化是困難的;它從提問開始——不幸的是,提問正是貢獻者被告知不要做的事,即使是在工作組會議上討論個人責任這樣的重要問題時也是如此。”
提問被禁止。這六個字,比任何長篇大論都更能說明問題。
三、平庸的制度化
一個月後,另一位深度參與者clowes.eth發表了一篇更系統的分析文章,標題是《從停滯到結構:修復ENS治理》。他的觀察更加冷靜,但結論同樣嚴峻:
他對三個工作組的評價是:公共物品確實做了它該做的事——資助了一些出色的公共物品;元治理在處理行政任務方面做得很好,但很少有新的治理倡議被完整推進;生態系統提供了一個展示的平台,但生態系統並沒有明顯增長。
但真正讓他擔憂的是另一件事:
一個開放的組織,一年下來幾乎沒有新人真正參與進來。這個數據本身就是判決。
clowes.eth對此的解釋是:
換句話說,這個系統選擇的是錯的人。它選擇的是願意玩政治遊戲的人,而不是真正有能力推動協議發展的人。它選擇的是連續性,但不一定是能力。
然後他寫下了這篇文章中最精準的一句話:
四、激勵的扭曲
為什麼會這樣?
讓我們回到Limes最初的診斷:當未來資金取決於關係時,你的激勵就是不傷害感情。
這是一個經典的制度經濟學問題,學術上叫"log-rolling"(互投贊成票)。在一個需要反覆合作的環境中,如果今天你批評了我的提案,明天我可能就不支持你的提案。久而久之,大家學會了沉默,學會了"我支持你,你支持我",學會了把真話藏在心裡。
這種激勵結構會產生三個後果:
第一,逆向選擇。
有能力的人有選擇,他們可以離開;沒有其他選擇的人會留下來忍受。這導致越是有真話要說、有能力說的人,越容易離開。ENSPunks.eth列出的人才流失清單就是證據。
第二,劣幣驅逐良幣。
Limes說得很清楚:"糟糕的貢獻者會讓優秀的貢獻者離開。"當一個組織無法淘汰不合格的人時,優秀的人會選擇用腳投票。
第三,決策質量下降。
Metagov組織的Eugene Leventhal在討論中提到了一個令人震驚的行業共識:“你可以把DAO的服務或商品成本提高到傳統組織的2-3倍,這就是被接受的現實。”
這就是所謂的"DAO溢價"——去中心化的代價。但問題是,這個代價是結構性的還是可以改變的?
五、開放性的詛咒
這裡有一個真實的悖論需要面對。
一位名叫jkm.eth的參與者說,他第一次接觸ENS DAO時,“被其比幾乎任何其他DAO都更加開放的特點所震撼”。正是這種開放性讓他能夠進入這個生態系統。
但Limes指出的問題恰恰也在於此:工作組"無法篩選誰能參與",“根據可用性而非能力來積累貢獻者”。
開放性既是DAO的優勢,也是它的軟肋。
在其他DAO中,jkm.eth見過完全相反的問題——優質新人根本進不了門,而從一開始就在那裡的內部人士佔據了所有空間。但在ENS,問題走向了另一個極端:門檻低到沒有質量篩選。
這是一個兩難:如果設置門檻,就違背了去中心化的精神;如果不設門檻,就無法保證參與者的質量。而當無法保證質量時,優秀的人就會離開。
六、創始人的困境
Nick Johnson是ENS協議的創始人,也是ENS Foundation的董事。當他說出那段話——關於政治鬥爭趕走貢獻者、關於DAO正在走向被無能者控制——他是在冒風險的。
作為創始人,他的話有分量,但也意味著更大的責任。他必須在"說真話"和"維護組織穩定"之間找到平衡。他選擇了說真話,但加上了那句保護性的话:“如果你擔心我在說你,不,當然不是——你是好人之一。”
這句話之所以諷刺,是因為它暴露了一個事實:即使是創始人,在自己創建的組織裡說真話,也需要先道歉。
Nick支持的是一個折中方案——“暫停"工作組,而非"廢除”。他說需要"可持續的長期解決方案",比如讓一家管理公司負責DAO的日常運營。但他也承認,作為董事,他擔心在缺乏專業貢獻者的情況下,DAO是否能履行其法律義務。
這是一個務實的考量:當說真話的人都離開後,誰來說真話?
七、兩個陣營
討論很快分化成了兩個陣營。
一方主張:先回顧,再決定。
James提出了一份"回顧"提案,建議對ENS DAO過去兩年的支出進行全面審計,包括撥款、服務提供商、工作組等所有來自DAO資金庫的支出。他認為在做出任何重大結構性決定之前,應該先了解現狀。
他邀請了一個名為Metagov的獨立組織來主持這次回顧,預算在10萬到15萬美元之間。
這個提案遭到了Nick的質疑:“花超過10萬美元來尋找低效和不必要的支出,聽起來像是一個笑話的鋪墊,我希望任何讀者都能看出其中的諷刺。”
James的回應是:考慮到DAO每年支出超過1000萬美元,10萬美元只占1%。與傳統同等規模組織的影響評估相比,這是合理的。
另一方主張:立即行動,邊做邊學。
Limes和支持他的人認為,問題已經很清楚了,不需要花錢花時間去"回顧"。直接行動才是正道。
一位名叫184.eth的ENS Labs員工更加直接:“如果’回顧’通過了,我仍然強烈支持立即解散工作組——今天就解散,無論如何。這是向前邁進所必需的,不能再容忍那些已經被公認為破碎和無效的結構了。”
另一位管事slobo.eth宣布,無論結果如何,他都將在2026年1月1日辭職,不會繼續參與任何延長的任期。
八、誰說了真話?
在這場討論中,有一個人的發言值得特別注意。
clowes.eth在他的長文中寫道:
然後他指出了一個很少有人敢公開說的事實:
他舉了例子:Namechain的工作仍然非常不透明;他們對DNS和ICANN的策略是不透明的;外部貢獻者對計畫或戰略沒有清晰的可見性。
然後他說了一句更尖銳的話:
這段話觸及了ENS治理的核心矛盾:一個控制著資金的DAO,卻無法真正監督使用這些資金的實體。
九、說真話的制度成本
讓我們退後一步,看看這個問題的普遍性。
ENS DAO面臨的困境,其實是所有依賴共識的組織都會面臨的問題。在公司裡,老闆可以做決定,承擔後果;在DAO裡,決定必須通過共識,但誰來承擔說真話的成本?
說真話有三種成本:
第一,關係成本。 批評某人的提案,意味著得罪這個人。在一個需要反覆合作的環境裡,這是一個實實在在的代價。
第二,政治成本。 公开指出问题,可能被视为"不团结"、“搞事情”。ENSPunks.eth說他被告知不要在會議上提問,這就是政治成本的體現。
第三,機會成本。 花時間說真話、推動改革,不如花時間建立關係、爭取資源。在一個激勵扭曲的系統裡,說真話是"吃力不討好的"事。
當這三種成本都很高時,理性的人會選擇沉默。沉默的人多了,說真話的人就顯得"不合群"。"不合群"的人要麼離開,要麼學會閉嘴。
這就是制度性失語症的形成機制。
十、一個更深層的問題
在討論中,vegayp提出了一個有趣的建議:“管事和服務提供商在任職期間不應該能夠投票。”
這個建議的邏輯是:通過剝奪某些人的投票權,來減少政治交易的空間。如果你是管事,你不能投票支持給你資金的提案;如果你是服務提供商,你不能投票支持續約你的合約。
這聽起來很激進,但它指向了一個根本問題:我們假設"更多參與=更好決策",但如果參與者的激勵是扭曲的,更多參與可能意味著更多政治。
傳統公司通過層級結構解決這個問題——老闆做決定,承擔後果。DAO試圖通過共識解決這個問題——大家一起做決定,共同承擔後果。但問題是,當"共同承擔後果"變成"沒人承擔後果"時,決策質量就會下降。
clowes.eth提出的"運營公司"(OpCo)方案,本質上是在DAO內部重建一個有層級、有問責的結構。他建議由三個人組成領導層——技術、領導力、財務各一——被賦予真正的權力去雇人、協調、執行。
這是一個務實的方案,但也是一個妥協:用一定程度的中心化,來換取執行力和問責制。
尾聲:
ENS DAO的治理危機還遠沒有結束。回顧提案和解散提案仍在討論中,原始的提案已經被社群拒掉。可能要到明年2月才能有新的提案出來。選舉被推遲,管事們在選擇去留。這場危機是否會催生真正的改革,目前還不得而知。
但無論結果如何,一個組織能夠自我反思,勇於拆掉現有結構,這本身就是一種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