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蘭加密監管法案“難產”，親加密總統與強監管總理陷入激烈“內鬥”

圖左為波蘭總理Donald Tusk，圖右為總統Karol Nawrocki（AI生成） 作者：Zen，PANews

行至年底，波蘭開始圍繞加密貨幣監管法案展開了一場激烈鬥爭。

12月9日，波蘭政府重新提交加密貨幣法案，並於 12 月 10 日再次提交 波蘭下議院（Sejm）。而該法案的內容與幾日前剛被總統否決版本完全相同，甚至“一个字都没有改”。

這一舉動在波蘭政壇引發軒然大波：自由派總理唐納德·圖斯克（Donald Tusk）的政府堅持認為該法案涉及國家安全，不容拖延，而民族主義色彩的總統卡洛爾·納夫羅茨基（Karol Nawrocki）則以維護公民自由和市場活力為由強力阻擋。

這場圍繞加密資產市場法案的博弈，將令波蘭繼續成為歐盟中少數未完成《加密資產市場監管法案》（MiCA）國內配套法案的國家。

波蘭加密貨幣法案何以 “強監管”

波蘭這項加密資產市場法案旨在使本國法律與歐盟的MiCA法規接軌。

法案為加密資產行業建立了統一的監管框架，主要條款包括明確監管範圍與牌照制度、規範反洗錢和透明度義務、強調消費者保護措施以及確立監管收費與行業規範。

具體而言，該法案將波蘭金融監督管理局（KNF）指定為加密資產市場的主管監管機構，所有加密資產服務商（CASP）需在KNF註冊並取得牌照才能合法運營。這涵蓋加密貨幣交易所、托管錢包服務商、代幣發行方以及穩定幣發行運營商等。服務商必須向KNF申報其業務活動，接受監管審核，違規者將面臨制裁。法案甚至引入了刑事責任，對未獲許可發行代幣或提供加密資產服務的行為將依法追究刑責。

此外，法案明確將加密資產服務商納入反洗錢和反恐怖融資法規框架下，要求其遵守《反洗錢法》的相關規定。這意味着CASP必須落實客戶身份識別（KYC）、可疑交易上報等義務，以防範加密資產被用於非法金融活動。同時，法案加強了資訊報送和透明度要求，例如規定加密業務需向稅務和執法部門報告交易數據，並嚴格限定從其他歐盟國家獲取的情報資料僅供稅收、執法及反洗錢機構使用。通過這些措施，監管當局希望提高市場透明度，強化跨境合作監管。

鑑於加密投資在波蘭相當普及且風險事件頻發，法案著重增設投資者保護條款。例如，加強對加密資產廣告和資訊披露的規範，要求代幣發行須提供清晰的白皮書或風險提示等（與MiCA要求一致），以防止不實宣傳和騙局。同時，KNF可對涉嫌詐騙的平台迅速採取行動，包括快速屏蔽相關網站等。立法者認為，這些舉措有助於遏制加密領域的詐騙亂象，維護投資者權益和市場信心。

而為了支持監管工作，法案設立了對加密服務商的監管費用制度，由持牌機構繳納一定比例費用以資助KNF的日常監督。不過這一規定在立法過程中頗具爭議——收費水平被設定得相當高，總統及反對者質疑這將使初創企業難以生存，只利於大型外國金融機構，從而扼殺競爭市場，嚴重危及創新。

法案正文長達100餘頁，詳細規定了加密資產發行、交易、托管等各環節的合規要求和處罰細則，相較鄰國幾十頁的簡明立法而言顯得格外詳盡。支持者稱這種 “強監管” 有助於防範系統性風險，但反對者則擔心過度複雜的規定將加重企業合規負擔。

歷史脈絡：法案的僵局如何形成

從公開報導來看，波蘭開始著手將MiCA納入本國法律體系最早可追溯到2024年2月，當時波蘭財政部發布加密資產市場法案的初稿，在政府立法中心網站公開徵求意見。

半年後，政府於2024年8月公布了更新版本的法案草案。新版草案對過渡期、牌照申請流程等做出調整，例如將過渡期限從原定的2025年底提前至2025年6月30日，以期加速MiCA實施進程。

今年6月，波蘭聯合政府正式通過了加密資產市場法案的議案，將其提交議會審議。此時執政聯盟由波蘭總理Donald Tusk領導，主張盡快落實歐盟法規。而2023年大選後處於反對派地位的右翼政黨，包括法律與公正黨及聯盟黨等都對法案持保留態度，但因不占執政地位，法案仍順利推進。

2025年11月，波蘭下議院（Sejm）對法案進行最終表決並通過。執政聯盟議員一致支持，該聯盟橫跨左、中、右各派別，形成穩定多數；認為法案過於嚴苛的右翼反對黨雖投票反對，但因席位不足未能阻擋法案通過。法案隨後呈交總統簽署生效。

然而，波蘭總統Karol Nawrocki本月初宣布否決該加密資產市場法案。他在總統公告中嚴厲批評法案 危及波蘭公民的自由、財產和國家穩定，特別指出其中“一鍵封鎖網站”的監管手段過於模糊且易被濫用，可能侵犯合法經營者權益。

Nawrocki還質疑波蘭版法規篇幅冗長、監管費過高，相較周邊國家的簡單做法顯得“管得太寬”，恐將把創新企業趕出波蘭。這也是波蘭少見的總統動用否決權駁回經濟立法案例之一，使該法案陷入僵局。

面對總統的強烈反對和批駁，波蘭議會下議院隨後立即召開特別會議試圖推翻總統否決，但未能獲得所需的五分之三的超多數支持。当日表決中，只有243名議員贊成推翻否決，低於法定至少276票的門檻。

投票前後，圍繞法案的辯論火藥味十足。總理Tusk在會前的閉門會議上向議員通報“緊急國家安全資訊”，還在X上發帖稱這次投票是“俄羅斯的資金和服務與國家和公民的安全之間的較量”。Tusk在議會表示：“毫無疑問，這個市場極易受到外國勢力、情報機構和黑手黨的利用。國家面臨的挑戰在於提供必要的工具，以確保自身不會束手無策。”

總統一方則譴責總理把問題二元化，總統辦公廳主任Zbigniew Bogucki稱不能把反對該法案等同支持俄羅斯黑手黨。儘管執政陣營極力動員，反對派和部分猶豫議員最終令否決維持。他呼籲政府與總統府合作，共同起草新的法律。

而Tusk一方顯然並不願意讓步，總統否決被維持僅數日後，總理領導的部長會議不顧總統異議，于12月9日再次將原案提交議會進行新一輪立法程序。值得注意的是，此次提交的版本號稱“一字未改”。

政府此舉等於公然向總統叫板，並通過媒體呼籲總統盡快簽署新法，聲稱若繼續拖延，波蘭將面對更多來自俄羅斯等勢力的加密貨幣安全威脅。這一罕見的僵持局面使加密貨幣監管法案成為兩大政治陣營角力的焦點，也為未來幾個月的立法走向增添了不確定性。

冰與火：加密監管之爭的背後

與美國總統特朗普類似，波蘭總統Karol Nawrocki在2025年總統競選中承諾建設加密友好型經濟、反對過度管制，並獲得了部分加密投資者和自由主義選民的支持。

因此，這位親加密的總統及其支持者（主要為右翼反對黨）反對該法案也是順理成章。他們的核心理由，是擔心過度監管扼殺市場與侵害自由。Nawrocki在否決聲明中強調，法案授予監管機構的權限過於寬泛，例如允許KNF輕易封鎖帳戶或域名，這在他看來將威脅公民的經濟自由。

總統府指出波蘭版法規複雜冗長、要求苛刻，與鄰國實施MiCA時採取的精簡做法不一致。Zbigniew Bogucki批評該法案 “負擔過重且有悖歐盟立法初衷”。他們引用捷克、斯洛伐克等國只有十幾頁法規就完成MiCA對接，而波蘭卻搞出上百頁條例，認為這是在製造不必要的官僚門檻。

在經濟層面，總統陣營擔憂高額的監管費用和繁瑣要求會迫使本土加密創業公司出走立陶宛、馬耳他等更寬鬆環境。這一觀點也得到了波蘭極右翼聯合黨等政客的支持。聯合黨領袖Sławomir Mentzen就公開稱法案將摧毀波蘭新興的加密市場，他將總統否決視為保護創新的勝利。

總理Donald Tusk和執政聯盟則強烈主張立即加強監管以保障國家安全和履行歐盟義務。Tusk多次強調，不受管束的加密貨幣市場為不法分子和敵對勢力提供了可乘之機，容易被外國情報部門、黑手黨組織所利用。他將推動該法案上升到國家安全層面，直言 “要么你站在俄羅斯黑錢和特工一邊，要么就支持我的法案”。

在議會辯論中，圖斯克指出據情報顯示有數以百計的註冊在波蘭的加密企業與俄羅斯及其他前蘇聯國家有關聯，認為波蘭的加密市場已被俄國勢力滲透”，其擔憂未經監管的資本流動可能用於洗錢、資助破壞活動或逃避制裁。

執政陣營還反覆提及國內詐騙案件高發的現狀：政府官員透露自2024年初已有5800多起涉加密資產的詐騙案件，監管缺位使市場如狂野西部般無序。在他們看來，立法滯後等同於放任消費者置身險境。

Tusk政府的另一大論點是歐盟MiCA的統一進程：各成員國都需按時指定國家監管機構並發放CASP牌照，否則本國企業將無法在歐盟開展合法業務。副財長Jurand Drop警告稱，若波蘭不能在2026年7月前建立MiCA框架，本國加密公司將不得不赴海外註冊，屆時針對波蘭客戶提供服務所產生的稅收和費用收入都將流向國外。同時，一旦波蘭用戶在外國持牌交易所出問題，求助時將面臨跨境維權困難。

波蘭總統和總理圍繞加密貨幣法案的爭論，反映出兩派在經濟監管取向、安全觀念及歐盟融入程度上的深層分歧。總統及右翼視野下，市場的自由活力被放在首位，政府不應過多干預新興行業；他們擔心本法案式的管制浪潮會削弱波蘭作為加密友好型市場的潛力。相反，總理及執政聯盟更傾向於強監管確保穩定，相信適度嚴格的規則能淨化市場環境，長期反而有利於行業健康發展。

綜合來看，波蘭加密貨幣法案之爭遠超技術層面，實際成為執政聯盟與保守總統府之間的一場政治博弈。圖斯克政府以維護金融秩序和國家安全為號召，力推法規落地；納夫羅茨基總統則舉起保護自由市場和公民權利的大旗，將否決權作為與政府分庭抗禮的武器。

目前圍繞加密法案的博弈還在持續。執政陣營或嘗試說服部分反對議員以通過新一版法案，或在細節上讓步修改以換取總統簽署。而總統方面，其能否在堅持原則與國際壓力間找到平衡也是未知數。

但無論結果如何，這場紛爭已成為波蘭數位政策史上的標誌性事件，凸顯出監管與自由、國家與歐盟之間微妙而重要的平衡課題。